河大美文

马 燕

作者:郭灿金 来源:河南大学报 已访问:责任编辑:万合利

那年夏天,我从开封乘高铁去兰州。

15:23,火车正点抵达兰州西站。接下来,我要穿越大半个兰州城,到兰州火车站赶Z165次去拉萨的火车。

Z165的发车时间是当晚的18:34。属于我的兰州时间共3个小时又11分钟。手机里的地图告诉我,由兰州西站搭乘公交车到兰州站,正常速度,约需70分钟。因此,我在兰州有2个小时的自由时间。

在兰州西站的东侧,我挤上一路公交。心中默念,莫堵车,莫堵车,给我留一碗兰州拉面的时间。

一路车上人很多,我拽着拉杆箱,在车里被挤得仄仄歪歪。

我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,只想寻一个像样的兰州拉面店。

兰州拉面迟迟没有出现,突然,我眼睛一亮———甘肃省博物馆!这个完全计划外的地点让我做出了第一反应———下车。

下得车来,我朝博物馆快步疾驰。好在博物馆门口告示牌说,博物馆闭馆时间为17:00。我看了一下表,还有一小时。

时间紧急。我满心都是那个马燕。

可是,我连进了几个展厅,要么是从东北过来的渔业文明展,要么是我说不出名字的专题展,一看就和马燕不搭边。

努力半天,我才找到主馆。

进得门去,我直奔一个志愿者模样的女孩:“请问,马燕在哪里?”我补充道,“我是专程来看马燕的!”

她一愣,马上浮出了羞涩笑容:“你说的是马踏飞燕吧?跟我来!”

“你告诉我在哪个方向就行了,不用带我去。”

“还是带你去吧,就在前边。”

然后,她带我大步前行。

我说:“看你在值班,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吧?”

“引导观众就是我的工作。实话告诉你,我值班的这几天,你是唯一一个专程奔马踏飞燕来的。”

我感激地说:“其实,我也是临时起意,我在公交上看到了甘肃博物馆,凭直觉,我相信马燕就在这里。”

她显然好奇了:“你怎么一直称呼马踏飞燕为‘马燕’呢?”

“我觉得马踏飞燕的‘踏’字太暴力,总是会让我想到‘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’……”

她笑了,似乎很认同我的说法。说道:“其实,马踏飞燕这个名字是郭老郭沫若给起的,在大众中认可度也很高,但我们这里一般称呼它为‘铜奔马’。不过,你称它‘马燕’倒也挺温馨的。”

转眼间,我们就来到了马燕前。

很显然,马燕是甘肃博物馆的镇馆之宝,它摆放的位置已说明了一切。

马燕所在的展厅可能是甘肃博物馆最大的厅,该厅展线蜿蜒曲折,而马燕就在展线最开阔处的最醒目位置。马燕被安放在齐胸高的展台上,成为上方温柔的射灯的焦点,厚厚的玻璃罩又为它提供了坚实的保护。它骄傲地挺立展台正中,仿佛倾国倾城的巨星出现在舞台的追光灯下。

她轻声问:“你需要讲解吗?义务的!”

我迟疑了一下:“谢谢,不用了,马燕在我心里装了快30年了,虽然没见过实物,但它的细节我都知道的。”

她羞涩浅笑,没再接言。

是的,从本科时代上《美学》课起,我对马燕就不算陌生了。

然而,尽管我早就熟悉了图片上的马燕,但眼前真实的马燕依然给了我巨大的震撼。

青铜质地的马燕有着云朵般的飘逸之美,马和燕如同梦寐般的相遇,更是摄人心魄。

显然,这是一匹天马,天马岂是槽前物?它必横空出世,它必无所依凭。天空是它的故乡,也是它命定的征途。但,高处不胜寒。就在此时,飞燕出现了。

无飞燕不显天马飞翔之高,无飞燕不见天马飞行之快。

而无天马则不知飞燕之轻盈,无天马不知飞燕之静美。

“于千万年之中,时间无涯的荒野里,没有早一步,也没有晚一步,刚巧赶上了。”

天马之重与飞燕之轻,天马之动与飞燕之静,构成了奇妙的互补和平衡,这是一种非对称而又平衡的极致之美。

它们相遇的那一瞬间,时间静止了,世界安静了,宇宙间仿佛只有马和燕完美的剪影。

因此,若非要给马燕取一个文艺的名字,不如叫她“燕遇”。

是的,它们只是遇到。

这是一种缺乏历史感的遇到,也是缺乏现实感的遇到,更是缺乏目的性的遇到,这样的遇到也仅仅只是遇到。因而,这也是一种没有道理的遇到。

也许,没有道理的遇到才是真正的遇到———既不刻意,更不迎合。

遇到之前,马和燕了无干系;遇到之后,马和燕各奔前程。

天空没有马和燕的痕迹,它们仅仅是曾经飞过;天空没有马和燕的踪迹,它们仅仅是擦肩而过。

……喇叭提醒,闭馆时间已到。

我看那个女孩还站在马燕之前,就将手机递过去:“拜托,请帮我和马燕拍个合影。”

女孩笑笑接过我的手机,拍了N张她都不满意:“铜奔马在射灯下太亮,你不在光下,又太暗……”

我说,有合影就好。

于是,我心怀感激地去接手机。

恰在此时,我突然发现女孩佩戴的志愿者胸卡在展厅的灯光下熠熠生辉,胸卡上的名字因而也格外醒目———“马燕”。

我大吃一惊,原来她就叫马燕!

怪不得我说我专程来看马燕之时,她的表情那么羞涩,笑容那么意味深长。

———真的无法想象,当她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大叔径直走来,听到那人开口就是“马燕在哪里”时,她当时的感觉会是何等崩溃,何等光怪陆离。

但是,见惯了“马燕”的马燕自是云淡风轻。是啊,马和燕都相遇了,还有什么样的相遇不能发生?

……我随观众步出展厅,我朝博物馆行注目礼,并暗中向“马燕”和马燕挥手。

谢天谢地,一路畅通。

当我赶到兰州火车站时,距火车发车尚有半小时。

我下定决心,去到车站左侧的一家兰州拉面馆里坐定:“老板,来碗拉面!”

二十分钟后,我急匆匆赶到Z165次06车29号下铺。

我觉得,此时的我和兰州,我和甘肃博物馆,我和“马燕”,我和马燕,就像那只马和燕子。

谁是燕子,谁是马,已不重要———因为,曾经遇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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