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仿佛洛阳道,道远难别识

作者:陈亚玲 来自:河南大学报 来源: 已访问:责任编辑:  万合利

宋太平兴国三年(978年)七月初七,汴京城陇西公府。

  远远地在府门外,就隐约可以听到府内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丝竹声。这一日是李煜的四十二岁生辰,也是他被俘虏到汴京城后的第三个生日。除去故国的几个臣子一早来祝寿,几乎没有什么人踏入陇西公府,也因此,府中显得十分的冷清。府中的正厅上,几个歌姬正在弹奏着新的曲子,四个舞姬随着歌曲的旋律曼妙起舞。红颜佳人,轻歌曼舞,唯一的缺憾就是曲不应景!

  春花秋月何时了?往事知多少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,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!

  歌姬轻声吟唱,李煜的心绪却还是不甚平静。也许,这首新填的曲子词还是解不了他心中的愁闷。他喟然一叹,望着倾心演奏和起舞的歌姬,起身而去。

  这一日的天气并不是很好,虽然并没有像去年那样大雨倾盆,却也是阴云密布,阴风阵阵,似乎大雨随时可至。

  站在府后的高台上,他垂首独立,极目远望,不远处便是官道,向南的那条正是通往金陵城的官道。官道宽阔,两旁栽种着汴京城内随处可见的杨柳,柳枝随风而动,凌乱如丝,一如此时他的心境。官道上时不时驰过几辆马车,扬起阵阵尘土。

  高台半行云,望望高不极。草树无参差,山河同一色。彷佛洛阳道,道远难别识。玉阶故情人,情来共相忆。

  远去的道路,溢出眼眶的清泪。此刻的他竟然不由得地念出了梁简文帝萧纲的这首《临高台》。

  “彷佛洛阳道,道远难别识。”他再一次轻轻吟诵了这一句,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,已经远去的往事,一幕幕地又浮现在眼前。

  那年江南的杏花烟雨中,他在父母的安排下成亲了。他有了自己的爱人,有了自己的家,过着琴瑟和谐的生活,诗词曲画,夫唱妇随。漫然随性的生活让多少人艳羡不已!

  十九年前,对他万分猜忌的大哥去世,他被立为太子。两年后,父皇去世,他即位成为国君。从此,原本不恋皇位,无意理政的他被推到了台前。愕然无措的他,接过父祖的担子,挑在自己的身上,开始负重前行。

  十四年前,他的爱子意外去世,不久后,妻子周后也因过度伤心而去世,只留下他形单影只!

  “玉树后庭前,瑶草妆镜边。去年花不老,今年月又圆。莫教偏,和月和花,天教长少年。”妻子的音容笑貌犹在,只是偌大的殿中却再也不见她的身影。

  十年前,他迎娶周后的妹妹,再一次得到可以相约白头的机会。

  四年前,宋军南下,攻打金陵城。他当机立断,与宋国断绝邦交关系,亲自部署军民抵抗宋军的进攻。

  三年前,正值寒冷的冬季十二月,金陵城破,他肉袒出降。一年的抵抗还是以失败告终!国破家亡让他悲伤不已,让他觉得无颜面对地下的先祖。但是他明白,大势已去,他已无可奈何,纵然他再努力,再不甘,也改变不了什么!一个月后,他到达汴京,被封为“违命侯”。

  已经三年了,看惯了汴京的景色。他还是觉得汴京不比金陵。它没有金陵的那种烟雨情调,没有金陵的那种氤氲着安宁的环境。在他心中,固然北国的雄壮铿锵慑人魂魄,却也远远逊色于江南的烟柳画桥。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楼琼枝作烟萝。几曾识干戈?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。最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奏别离歌,垂泪对宫娥。

  三年来,金陵城中的宫殿已经是黍离丛生了吧?那些故有的宫娥还好吗?澄心堂前的那片竹林还一样的郁郁青青吗?

  “从嘉,你又想起往事了?”他的思绪还在纷飞,几句吴侬软语把他从幻境中拉出。十年了,妻子还是习惯叫他的旧名,人人都知道他是唐国的亡国之君,却忘了他也是从嘉,一个普通的男子。回过身去,他看到了妻子眼角残存的泪痕,她的鬓角已被吹乱,显然已经在这儿站了很长时间了。

  他掏出手帕,拭净她的泪痕,轻轻地点点头:“最近总是梦到江南。只是,此生怕是不能再回去了!”

  “总会的,总会有那么一天的。”小周后紧握着他的双手安慰道,陪同他前往正厅,“皇上御赐的寿酒到了,我陪你一起去谢恩。”

  小周后再次来到李煜的房间,看到的已经是口冒黑血,气息全无的他!李煜面前的书桌上只有几行力道越来越弱的字:彷佛洛阳道,道远难别识;魂兮归来哀江南。

  此时,积蓄半日之久的大雨,如注而下。霎时电闪雷鸣,林木飘摇。

  七月七日,陇西公李煜薨于府第,时年四十二岁。后被追赠为太师、追封为吴王,厚葬于洛阳邙山。不久后,小周后哀不自胜,失意而逝。

  多少恨!昨夜梦魂中。还似旧时游上苑,车如流水马如龙;花月正春风。(文学院2014级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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