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南方人，因为喜欢雪，所以高考志愿全都填了北方的城市。古城、落雪、糖葫芦，大概就是我印象里最开始的“北方”的样子。
想来自己和冰糖葫芦挺有缘分。小时候能吃到冰糖葫芦，纯属是乖乖吃药后得到的额外奖励，那是记忆里为数不多“先苦后甜再到酸”的幸福；长大后背井离乡，经过两张火车票的转乘，我来到载满宋文化的城市念书，时隔至今，我仍忘不了在这里的第一个冬天，撑着伞在学校小东门对面的夜市给自己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———加了芝麻面儿的冰糖葫芦。
提起冰糖葫芦，人们大多会先想到的是北京、胡同、小巷，还有春节吧。其实追根溯源，冰糖葫芦最早应该出现在河南。相传绍熙年间，宋光宗最宠爱的黄贵妃得病，面黄肌瘦，不思饮食。御医用了很多贵重的药品，皆无成效。眼见宠妃日益憔悴，整日愁眉不展，宋光宗最后无奈只好张榜求医。恰逢一位江湖郎中揭榜进宫，为黄贵妃诊脉后说：“只需用冰糖与红果煎熬，饭前吃五至十枚，不出半月，病准能好。”起初大家还将信将疑，好在这种吃法还合贵妃口味，服用半个月后，贵妃果然病愈，皇帝大喜。后来宫廷中的这种做法传到民间，老百姓把它串起来卖，就成了冰糖葫芦，一直延续至今。
于百姓而言，冰糖葫芦是“不挑剔”的美食。冰糖葫芦受人喜爱且延年不衰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素材简单，价格便宜，且味道怡人，受众面广。大清年间，糖葫芦在各地盛行，茶楼、戏院、大街小巷到处可见。再后来民国时期，北京的冰糖葫芦达到鼎盛，在食品店、公园的茶点部或影剧戏院等不同场所都有售卖，而且品种众多，富察敦崇在《燕京岁时记》里记载：“冰糖葫芦，乃用竹签，贯以山里红、海棠果等，蘸以冰糖，甜脆而凉。”除此之外，冰糖葫芦还因神奇的治疗功效而颇受青睐。经过研究，人们发现冰糖葫芦最开始采用的山楂就有着开胃助消化、增智、养颜、降血脂和血清胆固醇等作用。而早在明代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就说过：“煮老鸡硬肉，入山楂数颗即易烂，则其消向积之功，盖可推矣。”现如今冰糖葫芦已成为中国的特色传统小吃，随着技术的发展，花样不断翻新，衍生出了草莓、提子、荔枝、樱桃等多种口味，既满足了人们的口味喜好，又丰富了制作者的想象力。
于情感所望，冰糖葫芦是独特的“载体”。在离家漂泊的人眼中，它是睹物思情的寄托，在归乡的人心里，它是过去时光的留恋集。我仍记得初高中语文的阅读理解题，常考的便是那寄情于物和借景抒情的写作手法赏析，只是实未想过，曾经为了得分而不得不代入情景引起共情的想象，竟然在现实中得到写实。我看着眼前的冰糖葫芦，想念两千多公里外的故乡，这种突然的参与，不由间给我一种莫大的震撼，使我久久不能平息。
冰糖葫芦不仅承载了一个人生活的部分记忆，它似乎还代表着某种朴素安祥又不失历史感的市井生活。在“袨服华妆着处逢，六街灯火闹儿童”的《清明上河图》中，那繁华闹市的一隅里就出现了叫卖冰糖葫芦的场景。从南宋至今，它经历了朝盛兴衰，走过了数百余载，它记录着人间烟火，听闻过悲欢离合，可到了最后它还是它自己：还是简单的食材，传统的手艺，还是一竹根签儿穿一串儿，糖果包卷，还是老样子，从未更名———仍叫冰糖葫芦。无论是时代的更换，还是城市的更新，它都像不迁徙的灵魂，驻守在这有人与烟火的城市。
于文化之思，它是年的味道，是温暖相拥火红的感觉。有诗言：“儿时梦里呓常临，晶红一串映丹心。”中国红象征着美好、喜庆、热闹与祥和，不偏不倚的，冰糖葫芦恰好就是这招人喜爱的大红色。我曾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：这边儿童打炮仗嬉闹，那边大人张贴门联欢喜。在腊月冬雪骤临，食铺关门、飘雪将银白色笼罩世界的时刻，街巷的冰糖葫芦靶子佛若移动的火光，它走走停停，烧得热烈、喜庆。孩子们追着卖冰糖葫芦的老人，大人们便买下当作孩子新年的第一个礼物。只待稍微停歇过后，那熟悉的吆喝声、地道的腔调又会再次响起，沿着巷子往下再往下，像是清朗的家常，给这素白瑟缩的冬天增添了别致而温暖的色调。人们哈着冷气，裹着棉衣，嘴里兜着先甜后酸的小红果串儿，路上偶遇熟人寒暄几句，又往嘴里兜一颗糖葫芦，一直等进了暖屋，仍觉得心里是暖的，是踏实的，是酸的也是甜的。
那一瞬间忽然发觉，冰糖葫芦像极了生活与哲学的缩影。没有谁的一生一酸到底，也没有哪个人的一辈子全都是甜的，大家都一样，生活有酸有甜。偶尔感觉到差异，只不过是因为人与人的生活之间酸与甜的浓度不尽相同罢了。而我们最终仍需同那火红的冰糖葫芦一般，裹着晶莹甜悦的麦芽糖积极乐观地往前走，在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里不停地提醒自己———生活仍需好奔头。
似是冥冥中安排好的相遇，冰糖葫芦成了我心里一座跨越南北方的桥梁，它将我的成长与宋文化相钩连，且深深地扎根在了我记忆中最柔软的质地。这些精致的小糖果串儿就如同是我们生活上必要的———又似是无用的装点，却给了我们生活润色的格调，以及追源历史和重温中华文化的切点，渺小而深远。
“都说冰糖葫芦儿甜，可甜里面它透着酸，山里红它就滴溜溜的圆，圆圆葫芦冰糖儿连，吃了它治病又解馋，你就年轻二十年……”再次路过龙庭湖，隔着好远就听见贩卖冰糖葫芦的小三轮车里传来的歌声。
我仍记得，那是冯晓泉的歌曲《冰糖葫芦》，早些年在故乡的时候听过。只是不曾想到，时隔几年再次听闻，是在北方的冬季———那龙亭湖畔之上……
（作者系数学与统计学院2019级本科生）
播音：王瑜阳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