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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 语

作者:杨 波   来自:河南大学报 来源: 已访问:责任编辑:  万合利

毫无悬念的,夜已深。街上偶有汽车驶过,带着呼啸的风声。窗外的路灯亮如白昼,把对面高楼的投影打在厚厚的窗帘上,张牙舞爪。城市的夜晚,连纯粹的黑暗都难以寻觅。

我翻来覆去,始终找不到舒服的姿势。猝不及防的孤寂和幻灭感再次袭来,我像一只贝壳,在大海里随波逐流。

心里出奇的平静,思绪如一支响箭,穿破了记忆的窗户纸,哗啦一下,无数道光影闪现,一下子想起很多事,很多人,很多过往,还有很多曾经的夜晚。

老家的小庭院,是那种北方城市最常见的两层砖瓦楼房,整洁、朴素,静谧。没有暖气,没有近在咫尺的卫生间,没有网络,却仍是最惬意的所在。

冬天,夜里上厕所都要穿上棉袄,冷呵呵地搓着手脚,披星戴月从楼上下来。寒夜凄清,四下寂寥,巷子里的路灯也低头酣睡。偶有零星的狗吠,孩子睡梦里的哭闹,还有猫咪凄厉嘶哑的叫声,此起彼伏,呼朋引伴,寻找爱情。

下雪的日子是无与伦比的。纷纷扬扬的大雪,洒落一地的碎琼乱玉。在城市里,人远离了大地,远离了天空,夏天有空调,冬天有暖气,选择了舒适的生活,只能被自然抛弃。住在鸽子笼里,你无法体会雪花轻吻脸颊的快感。下雪的夜晚,除了自己的呼吸,还能听到雪花划破夜空,悠然飘落的声音。

一年到头,只有在老家睡得最安稳,最沉着,最享受。

老家的小楼从前是老式的砖瓦房,屋顶是架空的,仰头就看到粗粝的檩条和椽木。因常常落灰,且冬天不聚暖,后来父亲就找人打上架子,蓬上彩纸,类似简易的吊顶。这倒给老鼠提供了一个安全的栖息地,它们在夜深人静时出来吱吱喳喳地聊天,在我头顶上咚咚咚地赛跑。有时我晚上被吵得失眠,就随手拿起书本,或是一两节电池,狠狠地扔上去。不多久,篷子就变成了千疮百孔的大花脸,而老鼠们的例会还是每晚照开的。

巷子里夜深似海,晚归的人骑车走过,轧得水泥板路咕咚咕咚的响,由远至近,又由近到远,像微风拂过水面。没有汽车轰鸣,没有人声嘈杂,没有刺眼的霓虹灯,这才是真正的夜。

高中晚上要上自习,骑车回家,一般都在十点左右。记忆最深的仍是冬天的夜晚,朗月悬空,清澈的月光倾泻而下,在路上画出一条亮晃晃的小河,指引着我回家。柴门犹未闭,归来月满身。推着车子,满头热汗回到家,咣当一声撞开院门,便闻到母亲做的鸡蛋挂面的香味儿,现在想来依然是天下无双的美味。夜,也是有味道的。

起风了,我听见院子里棕树叶簌簌的摇曳声,如细雨洒落,如行人低语,轻柔,熨帖,仿佛小时候母亲在我入睡前,轻抚我的后背。这时候常可听到楼下母亲轻轻的咳嗽声。每天晚上她等我下自习,给我做夜宵,清晨又早早起来在院子里叫我起床,母亲的夜晚是最短的,她把梦留给了我。

夜,是时光的碎片,无处不在,它潜伏在屋顶的瓦片上,缠绕在河边的柳树上,蹑手蹑脚地靠近你,藏在你的梦里。那时候的梦是纯净的,斑斓的,安详的,没有如影随形的不安和惊慌。在梦里,任凭江湖险恶,山崩地坼,依然可以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。

我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,站在阳台上仰望星空,想象着多年以后的自己。如今,每次回家,我都会在楼上伫立,努力回忆多年以前那个头角峥嵘的少年。清风拂过脸庞,和从前的夜晚一样。我听见时光之河在脚下奔流不息,带走了欢喜的童年和孱弱的青春,在心里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印痕。

“那时我们有梦,关于文学,关于爱情,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。如今我们深夜饮酒,杯子碰到一起,都是梦破碎的声音。”

只有夜晚,自己才最像自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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