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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节走亲戚

作者:杨波     来源: 已访问:责任编辑:  万合利

过年不仅是一家子的小团圆,也是一个家族的大团圆。

父亲兄弟姊妹6个(小叔早夭),奶奶不在之后,每年初三,父亲和姑姑们就不再互相窜门,商量着在县城饭店聚餐。大人小孩聚一聚,一起吃顿饭,餐费均摊,多出来的钱分给孩子们作压岁钱。刚开始是两桌,后来小一辈成家立业,孩子如香椿嫩芽,一茬茬地冒出来,两桌坐不下了,就三桌,热热闹闹。这样的形式简单经济,省了城里乡下来回窜门送礼的繁文缛节,但一欢而散,留不下太多深刻的印象。不过姑姑们都在城里,住得也近,平日见得也多,倒也很好。

母亲这边是年初二,大家一起回乡下姥姥姥爷家。母亲姊妹兄弟9个,初二回去的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三四十口人,用母亲的话说,咱家的人能占上半条街。姥姥总是抄着手,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迎我们,来一家子就絮叨半天,高兴得合不拢嘴。人没到齐,大人们就开始张罗饭菜,除了在屋里的厨房准备下酒菜,还要在院子里架一口大铁锅,点上柴火,添上肉汤,兑进丸子、猪肉、白菜、粉条、豆腐、香菇,熬一锅香喷喷的大烩菜。人多,碗筷紧张,大人小孩一拨一拨轮流吃,一样一样换着吃,饺子、酸渣烙、炖排骨……变着花样做,应接不暇。姥姥恨不得把攒了一年的好东西都拿出来,总担心哪个没吃好。这是一年当中最酣畅淋漓的一顿饭。我的口袋里总装着满满登登的炮,和一帮孩子满街疯跑,叮叮咣咣地放,手脚冻僵,脸蛋熏黑也不在意,乡下一望无际的麦田对我来说真是广阔自由的天地。聚归聚 ,互相窜门还是少不了的,城里的回乡下,乡下的进城,你来我往,乐此不疲。

老人下世,留守在家的三舅四舅接过了接力棒,时间改到初三。他们两家的院子紧邻,就隔一道墙,两个舅妈一早就各自在家架起锅灶,比赛似的,准备拿手的酒菜,大家吃完这家吃那家,喝酒的喝酒,打牌的打牌,聊天的聊天,热热闹闹直到日头偏西,天色渐晚才散去。老人不在了,但血脉亲情还在,年还是一年一年的过。老人渐少,孩子渐多,有时不但熟人乍见叫不上名字,还会添几幅可爱的生面孔。

父母兄弟姊妹多,小时候过年,走亲戚从初二开始断断续续一直持继到正月十六。年前再怎么提前准备,到跟前儿也是手忙脚乱,顾此失彼。他们说窜亲戚简直象打仗,而且是持久战。先是准备礼品,最早是街上摊贩卖的手工点心、汤圆、糕点,一包包系好摞起来,搁在自行车后座驮回家;后来是成箱的蛋黄派、饼干,或者方便面,物件太大,干脆寄放在商店,哪天用再去拿。有意思的是,有时候自家送出去的东西,倒了几手,转了一圈又原物奉还。现在走南闯北的人多了,带来的礼品也百花齐放,丰富多彩了,牛奶酸奶、土特产、烟酒、水果,花草,应有尽有,重样的几率小了,礼物的变迁也是大家生活改善的写照。

大人们都喊累,嫌麻烦,小孩子们则很开心,个个欢天喜地,一来有好吃的,二来有压岁钱,路途再远,天气再冷,都不在话下。乡下的几个舅和姨常结伴,选个日子,开着三轮车,甚至手扶拖拉机,车斗四周圈上一层席子,大人裹着军大衣,搂着小孩儿,挤在一起,浩浩荡荡地开进城来。天寒路远,孩子们尽管藏在大人怀里,耳鼻仍冻得通红,腿脚麻木。但一到目的地,便满血复活,抹一把鼻涕,一个个生龙活虎,争先恐后跳将下来……

我说的都是十几、二十几年前的情景,想起来如在眼前,仿佛又闻到熟悉的做大锅菜的烟火气,听见半掩的篱笆门里传出来欢快的说笑声。

中国传统的乡土社会,安土重迁,彼此熟识亲近,稳定且可靠,自在散漫的生活孕育了质朴无华的亲情。但外面的新世界早晚会到来,人们开始慢慢离开圆心,向充满未知和诱惑的边缘流动。父母就是从农村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走出来,在城里定居,后来我们这一代出来上学工作,或者外出打工,走得越来越远,聚少离多渐成常态。过去日子苦的时候,彼此抱成团,现在生活好了,打工的打工,作生意的做生意,家家户户都买了车,但来回走动却少了。走亲戚象赶场,即使来了也是丢下东西,寒暄几句,板凳没暖热,就匆匆告辞,赶往下一家。不是人情薄了,是生活节奏快了,生活压力大了,追求与欲望更多了,时间永远不够用。这是现代生活的两难困境。

我们已在外生活多年,父母帮我们带孩子。有几次说好留在这里过年,毕竟有暖气,方便些。但一跌进腊月,他们便开始坐立不安,归心似箭,总会莫名地发脾气。我和妻也不忍心,便收拾收拾,拖家带口回老家。在老人看来,这里生活再好,也不是自己的家,过年没有亲戚朋友,太冷清。

我理解他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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